霸王別姬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但是,往事不提,就不會有故事,也不會有戲。「霸王別姬」從段小樓與程蝶衣兩人獨自對戲開始,電影,也從兩人獨自對戲結束。電影之始的對戲,是蝶衣對往事的再提,電影之末的對戲, 或許是蝶衣解脫的開始。

人生是一場宿命?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這是蝶衣從張公公寓所出來後,打算抱走後來出賣段小樓與程蝶衣的棄嬰小四此幕時之對 白。程蝶衣是青樓名妓豔紅的孩子,當同儕取笑程蝶衣(小豆子)所掉下來的衣物是窯子掉出來的東西時,程蝶衣燒掉了那件衣服。燒掉了衣服,燒得掉記憶?燒得掉身世?燒得掉宿命?母親,終究是自己的母親。也因此,程蝶衣還是會寫信燒給不知去向的母親。「宿命」在霸王別姬中似乎是注定的。當程蝶衣(小石子)偷跑出去在戲院裡看到霸王而掉下淚來時,這就註定了他今生是生為霸王,也死為霸王。

宿命改變不了誤會與仇恨?原本仇視程蝶衣的菊仙,在蝶衣因戒煙毒而精神失序時說:「娘,水都凍冰了,我冷。」失去孩子的菊仙,將蝶衣緊緊抱在懷中,菊仙原諒了程蝶衣。宿命?菊仙是青樓名妓,程蝶衣的母親豔紅也是;但是,豔紅拉拔了蝶衣,蝶衣卻害死了菊仙。命運繞來繞去,都在那個圓打轉,程蝶衣是青樓名妓豔紅的孩子,程蝶衣後來進入了京戲,對當時社會來說,沒有什麼不一樣,都是「下九流」,永遠擺脫不了宿命?

劇的落幕,愛的落幕也是宿命?當文化大革命時,蝶衣獨自唱著:「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此時的他早已被文化大革命的紅衛兵圍住了,蝶衣的「京戲」在此時結束了。所以這也是宿命?霸王別姬,也正是「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這是劇的落幕,也是楚霸王與虞姬愛情的結束。

世上到底有無始終如一?

當母親豔紅親手剁去程蝶衣的第六指時,是再次說明程蝶衣其實是已經被閹割的男性,所以程蝶衣本是「女嬌娥」?師傅抱怨有第六指演戲如何見人,所以,閹割後的他,才能當女角?蝶衣常常背錯「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在這種執拗的堅持中,當然就是註定著無可避免的要以男兒的身分來愛另一個男人。

「從一而終」,什麼叫從一而終?當程蝶衣說:「你們都騙我」時,從一而終這句話,對某些人存在,也對某些人不存在。

程蝶衣(小豆子)在處處袒護他的段小樓(小石頭)在雪夜中被懲罰後,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暖身時,自此,程蝶衣已經從一而終了。程蝶衣對戲如此,對感情也如此。可惜,可惜的是,段小樓是想喝花酒的男人,程蝶衣的託付可是不對人啊。

「從一而終」,在程蝶衣的身上看到,在菊仙的身上看到,但是,我們卻在段小樓的身上看到了「背叛」。誰說戲子無情?誰說妓女無意?程蝶衣、菊仙可是始終如一啊!
當程蝶衣失控怒喊要清算別人時,那種被眾人背叛、喃喃自語著「你們都騙我」,交織著先前那段小樓大喊的「我不愛她!?,和菊仙還抓著那把劍的身影,所有的事物都在這瞬間,因為「背叛」而毀滅了。而最後的背叛,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程蝶衣堅持撿回來收養的棄嬰小四----他的背叛所造成。

是誰向誰找無理?

「老爺們的事,沒妳說話的份!」當段小樓很氣憤的向菊仙道出此話時,這早就說明了菊仙和程蝶衣在這世上是不具名分的。菊仙是女人,在男性主宰的權力世界裡沒有女性的份;程蝶衣是心理被閹割的男人,在異性戀的世界裡,他是邊緣的。

當段小樓唱到「今日是你我分別之日」時,此刻,菊仙正在台下觀戲。很明白地,段小樓與菊仙的結合,就是程蝶衣與段小樓分別之日的開始。「江山易主也得聽戲」,是的,江山易主也得聽戲,朝代在變,藝術的需求不會變;也同樣地,程蝶衣的同性戀角色在這世上,也不會因為時光流逝而消失。

菊仙說:「世道跟他找無理,還是他向世道無理?」異性戀的世界裡,沒有同性戀存在的空間。對程蝶衣而言,是公平還是不公平?是誰向誰找無理?程蝶衣有錯嗎?如此的他(還是她),是世人的錯,還是上帝的錯?

程蝶衣在「牡丹亭」此劇中唱到「不到園裡怎知春色如許?」異性戀不到此同性戀園內,豈知春色如許?同樣地,同性戀不到異性戀此園內,也不知道春色如許啊。同性、異性,沒有誰對誰錯,或許只有「不到園裡怎知春色如許?」的情境。

人生如戲? 戲如人生?

「不瘋魔,不成活。」是程蝶衣對戲的堅持。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對他就是這麼一回事,對於世事的堅持與角色的依戀,他是電影中的唯一。整部片連貫下來三小時中,此間有多少江山易主?而現實生活中的霸王和虞姬又改變了多少?唯一沒有變的就是京劇,唯一沒有變的就是程蝶衣。

「人生在世如春夢,獨自閒情。」多少人能夠如此?入戲的人不能,不入戲的人也不能。這世上,沒有人能夠獨自閒情。

「我是假霸王,妳是真虞姬。」、「那是戲,不是真的。」對段小樓來說,霸王別姬是一齣戲,對程蝶衣來說,這卻是她的人生也是她的戲。但是,人生這場戲如何演,還是得靠自己;不同的只是程蝶衣的戲與生活相同,段小樓可以很從容地回到生活;不同的也只是程蝶衣在京戲的角色剛好是他現實生活的角色,而雖然段小樓在生活中也曾是霸王,但是,他要的虞姬卻不是男兒身的虞姬。所以,就是因為這樣,程蝶衣就得註定是這般的命運?

當鏡頭穿越了魚缸中華麗的魚群,透過輝濛的水我們可以看到躺在床上抽大煙的程蝶衣,瞬間抽離的靈魂半瘋半醒的玩弄著炫目的蝴蝶盒。霸王段小樓沒有戲不會死,生活對他而言並不如戲中的他霸氣,而是更多的妥協。當手足情誼已經無法滿足始終都在戲中的蝶衣時,下場便是一刀兩斷的赤裸;猶如歷史的切割和非單一性,我們無法個別的將片中的時間一一的切開來討論,因為所有都是環環相扣。

到最後霸王不死,菊仙那雙小小精緻的繡花鞋還是始終沒能套進去好好的走上最後一程時,蝶衣也亦是不會在了。所有的高潮放在蝶衣自我了斷的那個部分,我們屏息凝神的等著,不知道是否會有最後的救贖。

電影的開始,「都是四人幫害的,可不,現在好了。」時代、朝代不斷在更迭,現在好了嗎?應該沒人敢回答,畢竟時代的歷史大戲,還是得看人類怎麼演。

電影落幕前,又回到程蝶衣與段小樓兩人獨自對戲的霸王別姬,程蝶衣說:「又不是女嬌娥。」段小樓微笑著說這次又錯了。或許經過多年,段小樓已經認知這個師弟是個女嬌娥吧!虞姬凝視著微笑的楚霸王,重新回到霸王別姬的橋段後,虞姬(還是程蝶衣?)取劍自刎,楚霸王(還是段小樓?)吶喊著蝶衣的名字,隨後,輕輕地叫著小豆子。一切,一切都回到最原初的開始;沒有背叛存在的開始,或許這才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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